更進一步的，我們會產(chǎn)生一種很容易被忽略的「內(nèi)部審視」。即「你」想象他人會如何評價自己：家人到底會如何評價我這一年的生活狀態(tài)和成就？

（圖/《飲食男女》）

社會學(xué)家 Charles Cooley 提出了「鏡中自我」理論，他認為每個人對他人都是一面鏡子，人的自我意識是在與他人的互動過程中通過想象他人對自己的評價而獲得的：

人們首先想像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如何；其次想像他人對自己的形象如何評價；最后根據(jù)他人對自己的評價形成自我感（Cooley，1922）。

在優(yōu)績主義背景下，這種頻繁的審視就可能變成一種自我監(jiān)控(self-monitoring），導(dǎo)致人的「物化」——即把自己視為實現(xiàn)目標(biāo)的工具，而非一個完整的、有情感的人。

你以“非自愿”的方式

暴露在眾人面前

在《超越羞恥感》一書中，作者 Joseph Burgo 提到一個引發(fā)「羞恥感」的經(jīng)典范式：突然以不良的姿態(tài)暴露于眾目睽睽之下，或者某些私人的事情無意間遭到了公開，我們都會有羞恥感。

過年期間很容易發(fā)生這種「非自愿暴露」：

在飯桌上，突然被問及工作、婚姻或財務(wù)狀況；

聊天中你講起一個笑話，講到結(jié)尾時，沒有人笑；

突然被指出：「你怎么連筷子都不會用。」

.……

一個人可能要被迫展示自己的私人生活，更為糟糕的是，當(dāng)有些目標(biāo)未達到所謂的「社會期待」時，還有被迫面對他人的評判和反應(yīng)，心理上感受到巨大的羞恥感。

你可能會感到臉燒得通紅，你低下頭，回避和大家的眼神接觸。久而久之，你可能會越來越逃離這種社交場合，保護自己免遭羞恥。越來越多人不想回家過年，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圖/《怪物》）

你被迫卷入“零和游戲”的競爭

過年期間經(jīng)常是一場「自戀性防御」的大賞。親友之間通過或明或暗的「羞辱他人」來維持自己的自尊，我們被迫卷入「誰比誰過得更好」「誰家孩子更優(yōu)秀」的競爭。

「從自戀的視角看來，自尊是一場零和游戲：我通過貶低你讓自己感覺更好。這就像蹺蹺板一樣：我將你投入羞恥感的深淵才能獲勝，同時害怕在你取得成就之時，我們的處境就會相互交換。」Joseph Burgo 在書中這樣說道。

在他看來，最有害、最自戀的競爭方式會把世界變成戰(zhàn)場，交戰(zhàn)雙方是令人艷羨的贏家和毫無價值的輸家。

（圖/《魷魚游戲》）

很多心理學(xué)家都討論了羞恥在人際關(guān)系中的破壞性潛力，他們指出，羞恥經(jīng)常帶來退縮、敵意或試圖控制的管理策略（Kaufman，1989；Nathanson，1992；Tangney，1995）。

一些在過年期間的經(jīng)典表現(xiàn)比如：

親戚之間的「孩子攀比」：「你家孩子現(xiàn)在在哪工作？」

財務(wù)狀況的「隱形較量」：過年期間的紅包往來、送禮開支，當(dāng)面詢問對方孩子的收入情況。

所有形式的競爭都不可避免地與羞恥感有關(guān)：一旦有人摘得桂冠，實現(xiàn)自己的成功夢想，其他人就必然無法達成自己的目標(biāo)?！钢灰覀冊谂c他人的比較中相形見絀，我們就會認為自己未能符合某種標(biāo)準(zhǔn)，這會產(chǎn)生一種痛苦的失望，從而導(dǎo)致羞恥感和嫉妒?！梗˙urgo，2021）。

（圖/《魷魚游戲》）

你感覺自己像個“局外人”

親友的飯桌文化可能已經(jīng)讓你「窒息」了，但社交媒體更加劇了你的孤獨。

朋友圈各種曬活動、曬風(fēng)景、曬心情，仿佛全世界此刻都沒煩惱，除了你；

你給朋友的狀態(tài)點了贊，過會兒朋友統(tǒng)一回復(fù)：「謝謝寶們的祝福！」讓你感覺她有其他人，你不是她的唯一；

雖然收到了朋友的祝福短信，但一眼看出是模板、群發(fā)；

有一個術(shù)語形容叫「錯失恐懼癥」（fear of missing out）。表面上看，是一個人擔(dān)心錯過某些有趣的活動、重要的信息或社交機會。深挖一些會發(fā)現(xiàn)，其核心是害怕被冷落或排斥，是無法擁有愛和歸屬的恐懼。

在過年的時候你很容易有這樣一種錯覺：其他人都沉浸在歡天喜地的熱鬧中，而你好像是全世界最孤獨的那個人。社交媒體加劇了這樣的窘境：我們更容易歸屬于群體，但與此同時，我們也更容易被群體所排斥。

最難過的是，

沒人真的關(guān)心“你的感受”

在讓人感到羞恥的情景中，「無回應(yīng)的愛」是最基本的、最痛苦的羞恥感范式。在過年期間尤甚。在物理空間上，我們離親愛的人最近，我們渴望情感上的關(guān)注，得到親人愛的回應(yīng)?？墒俏覀兂３０l(fā)現(xiàn)期待落空。

心理學(xué)家 DeYoung 將羞恥定義為「一個人在與失調(diào)的他人相處時感受到的自我瓦解的體驗」?！甘д{(diào)的他人」是指：無法與他人建立情感聯(lián)系、無法做出反應(yīng)、無法理解他人真正需要什么的人。

很有可能，「失調(diào)的人」是我們「想要信任」的人，而且確實「應(yīng)該能夠信任」——比如我們的父母和家人。當(dāng)我們因為內(nèi)心的痛苦而向這些人尋求安慰時，他們的不回應(yīng)或不理解會讓我們感到更糟。

此刻，我們的羞恥感會伴隨關(guān)于自我價值的深刻懷疑：我真的不配得到愛？

東亞社會，父母親友在這方面的能力尤其貧乏。他們沒有能力「看到」你?！笎蹮o回應(yīng)」最終是一種羞恥的體驗。過年期間，我們離親人最近，但可能心理上「最遠」。

（圖/《怪物》）

為自己打造應(yīng)對「羞恥感」的心理空間。

過年期間，可能真的會放大一個人的「羞恥感」，如果你真的體驗到上述經(jīng)歷，也請不要自責(zé)。你可以試著為自己創(chuàng)造心靈空間。

嘗試設(shè)定界限，在家庭聚會中明確自己的感受和需求。當(dāng)面對讓自己感到不適或羞恥的話題時，可以溫和地轉(zhuǎn)移話題，或是主動表達自身的感受。

利用空閑時間進行情感整理，通過寫日記、冥想探索自身情感的根源，在這個過程中，記得對自己溫柔以待，給予自己空間去體驗和釋放。

尋找情感支持是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在聚會之余，可以與信任的朋友或家庭成員進行更深層次的交流，分享彼此的感受。羞恥感不再是一個孤立的狀態(tài)，而是變成了共同面對的情感經(jīng)歷。

（圖/《怪物》）

Scheff, T. J. (2000). Shame and the Social Bond: A Sociological Theory. Sociological Theory, 18(1), 84-99. https://doi.org/10.1111/0735-2751.00089

Lewis, Helen B. 1971. Shame and Guilt in Neurosis. New York: International Universities Pres

【美】約瑟夫·布爾戈著，姜帆譯，《超越羞恥感：培養(yǎng)心理彈性，重塑自信》，2021 年 1 月，機械工業(yè)出版社

播客《Speaking of Psychology》2023 年 9 月：What’s the difference between guilt and shame? With June Tangney, PhD